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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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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嘿, 這鐵鍤都是新的誒。”

“你瞅瞅這鐵的色澤,多亮眼。指定是南鄭鐵官中造出來的好東西,不像本縣中那麽烏沈沈的。”

“分量足足的。咱家的鐵鍤還是阿父傳下來的, 齒都鈍了, 這要是能拿回家該多好啊。”

秦游被嘰嘰喳喳的各種聲音包圍,整個人卻恍若未覺, 只是安靜地聽著張阿用著極為興奮的聲音說道:“秦君, 總共是七十把鐵鍤,二十個帳篷, 十口鐵釜, 一車幹柴薪。尤其鐵鍤,都是全新的, 一點磕碰都沒有。”

盡管丁逢留下的物資有好幾種,但無論張阿還是力役們, 更為在乎的都是鐵鍤。

鐵鍤,是當世極為重要的生產生活工具。弧刃為凹字型, 主要用於翻地起土和興修水利。所謂“舉臿為雲, 決渠為雨”便是如此。

張阿的興奮勁仍在持續,連手臂揮舞的弧度都變得大了起來:“全賴秦君在此,我們這都是沾了光。”

他是個明白人,通過兄長的口得以知道一些官府裏不成文的彎彎繞繞。

水曹除卻前期規劃、過程中指揮這種沒油水的技術活,還兼帶著給力役發放治河的工具與部分物資。

這才是水曹真正有油水撈的地方。

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的道理誰都懂,興修水利又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所以郡府向來不會在這件事上吝嗇。

但物品一旦使用就會有損耗, 而損耗的比例全看經手人的良心如何了。

講究一點的會在工程結束後才將用舊、有破損的諸般物資給轉手賣出去,向上報遺失與損毀。

膽子更大的則是與倉曹有了默契, 領出來的東西就是不足數,質量次的,等到工程完工就直接報一個銹蝕不能用。

若非張阿親眼所見,連他自己也不會相信居然能分到全新的東西使。

水曹中必定留著一些應付上吏、督郵的好東西,但分到他們手中百分百的新品率,任誰都得豎起大拇哥誇一句上乘的品質,說與秦游無關是絕對不會有人信的。

畢竟那位縣中的貴人,亮明身份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找秦游這個挑頭的。

而且兩人方才又在另一側相談許久。雖然隔得遠沒人聽清具體說了什麽,但笑聲是人人都聽到了的,氣氛顯然極為熱烈。

這就是上頭有人好辦事啊,張阿在心中由衷感慨。他也是沾了兄長的光才起家,但和秦游一比,兄長的速度還是太慢了。

秦游倒是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只是含笑看著張阿發洩內心的情緒,實則在心中默默將丁逢的評分又往上調了一些。

這個丁逢,真是個妙人。自表說是四十年前規劃湑河堰工匠的徒孫,但身上沒有半點技術人員迂直之氣,反而充滿了世家子弟的圓滑。

真是不知道其人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走上了水利這條路,又在水曹一呆就是五年。

頂頭上司水曹椽都熬走兩任了,居然還在水曹做著一個需要深入一線幹活的無冕之王。

以其人家世,當遠不至此才對。

不過這都與他無關,所以只是略微想想就拋諸腦後。

他的目光越過激動的張阿,落在了那批被人圍住嘖嘖稱奇的物資上。如果他的感覺沒錯,這就是丁逢對他的示好,或言之拉攏。

然而現在已經不是他剛剛穿越而來的時間了。他的努力帶給了他底氣,也擡高了他的眼界,現在這些東西已經不足以將他心中的天平徹底壓倒。

所以他根本不接張阿的話茬:“行了,有這讚我的功夫,還不如趕緊選了人把帳篷支起來,眼瞧著天都要黑了。”

張阿正要領命而去,方甲小小的身子就一陣風似的躥了進來,還不忘對那些正圍著東西指指點點,說個不停的力役們說道:“好了好了,都別在這圍著了,趕緊歸隊。”

他個子矮,嗓門卻高,而且為了凸顯氣勢,還特地用雙手叉著腰,看著愈發滑稽可笑,很有狗仗人勢的意味。

雖說東鄉的力役們為了生活主動向秦游率領的貨郎靠攏,但人和人總是不一樣的。方甲因為身矮貌醜,一直處於鄙視鏈的最底層。

眾人被他擾了談興,一些本就瞧不起他的下意識地就想回嘴。可在見到秦游清淩淩的眼神後,就很識趣地把話給咽了回去,不情不願歸隊去了。

張阿看著眾人的背影,頭昂著愈發高了,就像一只鬥勝的小公雞。

待到眾人走了,秦游才邁步上前,使勁往方甲頭上敲了一下。

方甲因為在諸人中跟隨秦游最早,因而頂多看在往昔的面子上避讓一番張阿,整個人飄得厲害。

後腦勺吃疼,方甲下意識就罵開了:“哪個小婢養的……”

“咳。”張阿聽不下去了,握手成圈,抵住嘴唇咳了一聲。

方甲聽出了張阿的聲音,整個人瞬間化為雕像,最終極為艱難地轉過身來,哭喪著一張臉道:“秦君……”

看著可憐兮兮的方甲,秦游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繼續罵啊,我聽著呢。”

方甲的臉更垮了。他可是仔細打聽過的,自己的這位新靠山對父親感情尋常,卻是對祖父、母親極為敬重的。

如果世上有後悔藥吃,那他絕對會把剛才的自己嘴給撕爛。

他極力為自己辯白:“我那不是罵您,是罵他們……”

張阿想用手捂臉了,人蠢是真沒治啊。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推卸責任,這種時候老實承認,乖乖認錯才最有可能被放過。

就算秦君給你面子,不當著我的面收拾你,但你小子是真不怕被找後賬啊。

張阿對方甲的觀感也就平平,所以現在也樂得看戲。

“他們怎麽你了,你就罵他們?若是把你換做他們,被罵上這麽一句,你又待如何?”

方甲立刻紅了眼睛:“他們敢!”

他是個身材有缺的罷癃,所以在生活中盡量與人為善,不招惹麻煩。可真要是一點剛性沒有,別說是當貨郎做生意,恐怕連都活不到現在,已經被吃了絕戶。

秦游平靜地望向他:“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方甲的臉咻地漲得通紅,他是跟著上過一段通識課的人,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只他也是個性倔愛面的,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不過秦游卻突然轉了話題:“我讓你找的地方找好了?”

方甲還以為自己逃出生天,忙不疊說道:“選好了選好了。在咱們營地下風口,離水渠二百步遠,平坦地勢,四周開闊,沒有樹木和草叢遮蔽視線。”

秦游點頭,淡淡讚了一句:“不錯。”

方甲還以為事情已經翻篇了,無形的尾巴又翹了起來,帶了點矜持道:“那是自然,這種事情交給我,秦君你就放心吧。”

這是方甲日常掛在嘴邊的自誇話,尋常是沒有人搭理他的,卻為秦游提供了極好的臺階。

“那後續的事情我也就交給你了。”

方甲是自卑的。因為自卑,所以更希望能夠證明自己。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短板實在是明顯,所以平常習慣將自己放在狐假虎威的位置,並不與張阿爭先。

聞聽秦游這正經的口氣,是真有要事交給自己,連心中僅剩的那點忐忑都不翼而飛,使勁拍了拍胸膛:“交給我秦君您就放心吧。”

不過嘴比腦子快地答應下來之後又有些迷茫,眨巴著眼睛問道:“秦君您要我做什麽?”

秦游的語氣還是沒有任何起伏的正經:“你擇一隊人,去那個選好的地方挖一個混藩出來。”

“混藩?!”方甲的聲調陡然高了八個度。

雖然目前只是挖,接觸不到任何臟汙之物,但這種事通常是沾了就甩不脫的。

他可是自詡為秦君的的第一心腹,要是沾了這事,哪裏還有面子。

秦游似乎洞穿了他的心思,繼續說道:“你不必擔心,將來打理之事,由各隊輪著來,連我也算在內。”

“秦君!”這次卻是張阿與方甲一同發聲,話中是滿滿的不讚成。

秦游置若罔聞,甚至還聳了聳肩肩膀:“都是兩肩膀扛一個腦袋,誰又比誰尊貴不成?明日開始修渠,難道我也看著你們動作?”

“可……”張阿很想說秦君你看著也行的,反正肯定沒人敢說三道四。但他也是管過幾號人的,知道威望是一種既脆弱又堅固的東西。

眼下的秦游夠資格看著,卻沒資格在看著之後對這上百人有著絕對的掌控力。

而且這也是秦游對方甲的愛護。秦游這個靠山都親自下場了,方甲自然不能再頤指氣使地在幹岸上看著。不然就方甲這個得志便猖狂的輕佻性子,哪天被人敲暈了往渠中扔都不奇怪。

秦游的確是存了這個打算,但這只是次要的。他在這數月的生活中也知道自己的思維與大部分人有壁,他認為是常識的東西,當下的菁英也未必能考慮到。

因而特地把主要原因挑明:“莫要小看了這個混藩。打整不好,就容易生疫病。而且野獸撒尿留下氣味圈定地盤,有混藩把氣味散出去,咱們的營地也安全些。

“命是自己個的,別因為懈怠給送了。讓大家把眼睛給放亮些,別讓人在營地與河中便溺。”

說到疫病,張阿與方甲臉上也多了鄭重,重重點頭應下。

“而且這渠兩邊都是旱澇保收的良田,應該不缺進項,而咱們在這少說要待上三個月。告訴大家,我會盡力把混藩中的肥給賣出去,也讓大家分點錢回去。”

張阿擰緊的眉倏地張開,擊掌叫好:“秦君此計甚妙!”

鄉人粗鄙,沒有什麽規矩可言。也就是今年秦君弄出一個堆肥池才讓他們有了在自家堆肥池便溺的習慣,否則曠野荒郊的,哪裏都好解決。

單靠他們這些人看,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可一旦說把這些肥堆換成錢給他們,那就不用每時每刻盯著了,說不得還要叮囑一句半夜尿急就別往那跑了。

方甲沒說什麽,而是直接俯身從鐵鍤堆裏拿了一把扛在肩上,興高采烈地叫人去了。

生動形象展示了何為金錢催人上進。

就是秦游忽然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似乎為難了方甲,這鐵鍤都快趕上方甲高了!

跟在秦游身後的張阿也是忍俊不禁,緊緊抿著嘴才沒讓笑聲流洩,只是等方甲扛著鐵鍤走遠,才小聲對秦游說道:“秦君,鐵鍤等尚在其次,糧食還沒送來呢。”

工具終究需要人來用,吃不飽肚子,工具再充足也是白搭。

因為是背對著張阿,秦游允許自己現出一些憂色,不過語氣依舊鎮定:“糧食由倉曹掌握,那幫庸種慣來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的,沒有水曹勤勉。不過有郡府嚴令在上,最遲一兩日,就會有人來發糧了。

“讓大家先用自己帶來的幹糧應付個一兩頓。待明日我領兩個人去熟悉一下四周的環境,看看能不能獵來一些肉食。”

秦游知道不能亂,而他這絲毫不慌的氣度也安撫到了憂心忡忡的張阿,輕輕吐出一口氣,暫且壓下那點若有似無的焦慮。

他很慶幸歸於了秦游麾下,因為他已經發覺嗎,如果換做是自己,是沒辦法擔下這份壓力的。

最底層的百姓是最清楚官府敲骨吸髓手段的。疏浚張良渠是郡守都關註的大工程,上頭撥下的糧食一定不會少,但能讓他們這些力役混個半飽就已經算經手的倉曹吏極有良心。

想要在高強度的勞動中身體不落下虧空,就要自己給自己找飯轍。

秦游這個時候都要感謝現在地廣人稀,對各種資源別說是破壞式攫取了,連合理開發利用都做不到。

在人類聚落之外,皆是野生動物的天下,只看有沒有本事給取出來。

方才秦游已經聽丁逢說了,水曹人手有限,他那位頂頭上司又是個絲毫不通治水修渠的擺件,所以只要每日能完成規定的進度,交由水曹吏驗收合格即可。

秦游相信,以丁逢目前對他表現出的善意,想來是不會管他帶人去找食物的。

張阿也是聽過秦游獵熊事跡的,笑道:“那到時算我一個,我也想見識一下秦君的英姿。”

他心中的憂慮已經散了大半。

秦游也笑:“好,到時咱們一同去。”

張阿已經聽到了方甲正在大嗓門地招人去幹活的聲音,再看看秦游神色堅毅的側臉,忽生出一股時不我待的感覺。

他福至心靈,拔足向聚集地跑去,只來得及給秦游扔下一句話:“我去找人把帳篷給搭起來! ”

秦游搖搖頭笑笑,沒說什麽,只是踱著步,不緊不慢綴在張阿身後。

眾人拾柴火焰高,很快整個營地就變得極為熱鬧。

“一二三,拉!”這是喊著號子在支帳篷的。

“咚咚咚,咚咚咚。”這是有人搬來了大石塊,正在往地上打木楔子,給帳篷提供固定物的。

還有人正在用新到手的鐵鍤在和泥巴,這是打算砌土床的。本來是應該發放行軍床的,但丁逢已經看在秦游的面上給了全套的用具,總得少點東西讓他從眾。

不過眾多力役並不在意。比起缺胳膊斷腿,數量還不足的行軍床,他們更愛不漏雨的帳篷,全新的鐵鍤。

不就是三個月嘛,睡睡土床,大家擠在一塊也暖和。

還有人在把制作木楔的邊角料往火堆中投,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用食物的香氣激發出每個人身上的氣力。

得虧這幾日沒下雨,不然此時彌漫在營地中的就不是食物香氣,而是濃煙滾滾了。

秦游這次沒有動手,而是看似虛無目的地在營地中游蕩,如果有人向他行禮,就略略一點頭算是應答。

整個營地中,不算他,總共一百二十七人,大多是三十歲上下的壯勞力。

別看他在在張阿、方甲,乃至於丁逢面前都是一副心有成算,運籌帷幄的模樣,但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心中是多麽七上八下。

一百二十七人啊,再多點就是一個加強連了。他兩世加一塊,帶過的團隊也不過三十人。人數翻了四倍,但難度提升遠不止四倍,哪怕說十倍秦游也不會有異議。

人的時間精力是有限的,秦游很確定自己沒辦法直接掌控這一百來號人。

想要將這一百來號人牢牢掌握在手中,他必須得分權。但關鍵的問題是他現在根本沒有充足的人手去填補中低層領導的缺口。

相熟貨郎裏能擔上一個能字的唯有張阿一人,方甲勉強可用一個忠字,但還得時刻防著他翹尾巴,幹出有違他初衷的事情,敗壞他的名聲。

秦游壓下心頭對馮旗等人的想念,仔細觀察著在營地中忙活的諸人。

只能火線提拔,然後慢慢觀察,看看要不要納為己用了。

三軍易得,一將難求,果非虛言。

支帳篷喊號子的,必須得有一把子力氣,一點當仁不讓的性格還有相配的眼力與細謹。

打木楔的得有些吃苦耐勞的秉性。

和泥巴準備做土炕的有一技之長,生活做飯的得有能讓人信服的品德,否則得擔心廚子把飯食給偷幹凈了。

秦游暗暗記下營地中最為活躍,能夠支使旁人幹活的那幾個人,準備在今晚把人給提上來。

至於他今日臨時散下去統率諸人的貨郎們,可以收攏到身邊,直接聽他的命令行事。

還得把張阿給剔出去,免得內部再生波瀾,讓張阿去統率力役們,方甲作為匯聚消息的樞紐。

“連直屬隊,各班排。厚黑學,制衡術。”秦游喃喃自語,最終忍不住用手敲了敲頭,笑得極為自嘲。

該死,萬萬沒想到知識會以這種方式浮現在腦中,而他也極為順手地用了起來。

秦游收斂好情緒,走向了營地中央最大的那個鐵釜。

守著鐵釜的是一個頭發花白,兩頰深陷的老者,看著年過七旬,但秦游知道這老者其實將將五十出頭。

只不過麻繩偏挑細處段,厄難不放過苦命人。三十年間,兩個兒子,三個孫子相繼離世,兩個兒媳婦和離歸家再嫁,老妻郁郁而終,只他一人帶著幼孫相依為命。

此次修渠,他家無權無勢,便被本裏大姓買通亭長,讓他代了自家孫子前來應役。

他年紀大,眾人也就讓著他,把生活做飯這個輕省活交給了他。

秦游伸出手,在火堆上烤了烤,這才對著眼神渾濁的老人說道:“向公,今晚吃栗羹?”

“啊?”向公渾濁的雙眼緩慢地動了動。

張口就是一股酸腐味,好懸把秦游熏一跟頭。

秦游忽然發現自己的思維出現了盲點,他該讓所有人先洗個澡的!

不過眼瞧著太陽就要落山,他的想法也只能留在肚子裏。

他又扯著嗓子把話給喊了一遍,向公才明白秦游的意思,用木勺在鐵釜裏攪了攪,對著熊熊烈火,自言自語說道:“是啊,吃栗羹。可比俺家吃得好多了,也不知道我那可憐的孫兒,今天有沒有吃上飯,能不能吃飽。”

這話秦游沒法接。所以他就不再兜圈子,自袖中取出了一小包馮恒為他特別準備的碎羊腿肉,抖出些許到鐵釜中。

向公眼已經很花了,沒能看出秦游往鐵釜中加了什麽,但鼻子還算好使。

這是肉味!絕錯不了!

他幹癟的喉結不住上下滑動,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這是肉?”

秦游已經把小包給重新折了回去放到袖中,剩下的這些還得分到另外四口鐵釜中呢,聞言笑道:“嗯,是羊肉,加了足足的鹽,吃了長氣力。”

他看到老人眼中突然開始滾落大滴大滴的淚珠,不等秦游問,自己就將原因說了出來:“沒想到我這輩子還有再吃上肉的機會……早知道,早知道就把我那孫兒也帶來了,也好,也好讓他嘗嘗味道啊。嗚嗚嗚……”

佝僂身軀的影子,被即將落山的日光,熊熊燃燒的火光拉得老長,仿佛連他本人也化作了柴薪,正在被燃燒著。

秦游的手,一點點握成了拳。

*

是夜,圍著火堆吃飯的東鄉力役們都很高興。

雖然誰都知道秦君投進鍋裏的肉是九牛一毛,早就被燉得稀爛,與栗羹不分彼此,但好歹是有肉啊,聞著肉味他們都混個半飽。更何況今日吃著的栗羹也格外有滋味,向老頭說那羊肉中加了足足的鹽,應該是真的。

他們原是為了自己才願意聽秦游指令,但現在望向秦游的目光中都多了真心實意的敬服。

因為秦游與他手底下的貨郎,沒有開小竈,吃得是同他們一般無二的栗羹。

嘴中淡淡的鹹味,壓下了先前拿出自己帶著糧食填飽肚子的不快。

人高興,就得有渠道發洩。都是喝不起酒的窮人,閑話佐飯便是最容易被選擇的方式。

秦游默許了這種行為,最終就是找到了兩個不怯場的能言者,各種鄉野俚語,葷|段子聽了個飽。並不相熟的諸人,也逐漸熟絡起來。

方甲今日被張阿壓了不止一頭,一直想著扳回一城,見秦游只是笑著聽,並不說話。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秦君腹藏錦繡,今日與縣中貴人談笑風生,不知可有言教我等?”

秦游在心中暗讚方甲上道,然後在貨郎們的起哄中走到了場地正中央。

他往下壓了壓手,瞬間鴉雀無聲,連背脊都下意識挺得直了些。

“我不會講笑話,就給大家講個故事吧。咱成固縣,在百年前曾出了個貴人,諸位可知?”

“貴人,有多貴?”張阿很給面子的捧場,他已經猜到了秦游要說誰。

也有因為秦游態度溫和而壯著膽子接話的:“兩千石那麽貴?”

立刻就有相熟的反駁他:“去,咱成固出過的兩千石不少,算不上貴。”

又有人做出了猜測:“難不成是封侯了?”

漢家以封侯為最貴。

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游立刻做出了肯定答覆:“對,就是封侯了。”

“我的天爺,居然真出了侯爺!”

“你別打岔,快讓秦君和我們說說,沒聽說過咱縣還出過這麽一個貴人啊。”

“對啊對啊,秦君你快給我們說說!”

秦游好不容易壓下了七嘴八舌的聲音,娓娓道來:“這貴人姓張名騫,字子文。是武帝朝人,因鑿空西域,得封博望侯。”

“秦君,啥叫鑿空啊?”

“秦君,武帝又是哪個縣官(註釋①)?我只聽我大父說過宣帝、昭帝啥的。”

“秦君秦君,西域又是在哪?俺要是去那一趟,能換個侯當當不?”

以封侯這個漢朝男兒的最高理想,秦游點燃了一百多人的熱情。

風兒也變得喧囂起來,似乎也想加入這場熱烈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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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同時期所有軍隊的赤星軍不是一天建成的,通常認為在治平六年,梁高祖率眾疏浚張良渠時,就產生了雛形。

識字、算術、拉歌,講英雄豪傑故事這些之後在赤星軍中廣泛運用的手段,都曾出現在浚河力役中。

梁高祖之後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 成固縣,作為立業之基,浚河力役們出了很大的力氣。——牛犇·《解密一世紀諸國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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